【獒龙】继英（古风 一发完）
燕子来时新社。
船家老徐到中午才接到一个人，一上午见其他条船纷纷悠去哉回，眼里羡慕，心下却洒脱。他向上船来的青衣公子打声招呼，再一看原来是个中年人，不由得笑了。
对花节，岸边热闹如市。老徐本就决定不管接不接得到人都去湖中心看看。他谅中年男子也没甚要紧的事，于是未加说明就摇了橹，船徐徐开动。
中年男子坐下来咳嗽了半天，捂着嘴，这令老徐平添了不少好感。
他放缓了船速。
男子一直没出声，直到湖中央看见围了一群人，才问：“这里怎么了？这么热闹。”
老徐扭头，笑道：“客官时间赶得巧妙，听说张家那个纨绔公子又来作乱了，硬抢了个男子，说要与其成亲。这年头啊，人都怪诞。”
男子怔了一下，脸上未表现出想看的意思，也没说离开。
老徐见人太多水泄不通，挤不进去。于是放下橹，也坐下来，对中年男子道：“想必客官没什么事情吧，不如听老汉讲一个故事，十年前发生的，和今日之事十分相像。”
中年男子点了点头，只看了眼西北边山的方向。
“也是位姓张的公子……”
十年前，扬州对花节，也是个游客如织、热闹非凡的日子。这一日人足足比往年翻了二倍有余，起因无它，镇北将军张继科回来了！而且他府中下人偷传，说张将军有意要参加今年的对花节。
作为战功赫赫深受皇帝赏识的青年将军，张将军无意留在京城相看达官贵人的女儿，反而回到扬州城，决定娶家乡的女子。
这传言一出，张将军的爱慕者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。对花节那日，岸边可见数不尽的年轻女子，打扮得模样动人，全都翘首期盼。
张将军是骑马出现的。他桀骜张狂，既没想着要隐瞒身份，也没想着低调行事。他骑着那匹同他生死与共的马绕岸一周，末了停在来的位置，遗憾不已地说：“没有中意的。”
一语落下，不知引起几多女子的眼泪。
本决定就此打道回府，也算是了了答应父母亲的要求，他可是出来看过了，这一年到此为止，有话来年再说。
柳色动人。张将军策马转向的时候，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人，他猛拉缰绳，马受惊高高抬起前蹄，竟然直向着他看见的那个白衣公子冲了过去。
张将军拦了数次无效，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惊呼声，对花节沾红意为不祥，关键时刻，张将军一把捞起来不及闪躲的白衣公子，置于身前，骏马飞跑出去好一段路，险险逃过一劫。
后来，张将军缠上了他救下的这个人。
城北平安书堂的夫子，名龙，姓马。
对花节当日，张将军请被他救下的这人到湖中心喝酒，名义上说是道歉，龙夫子百般拒绝不下，只好上了贼船。真的是贼船无误，喝了一盅酒后，张将军脸红语结，竟然蛮力抱住了龙夫子，还说了一通夸赞他容貌的话。龙夫子气不过，两人在船屋纠斗了半晌，最终以张将军被丢下水告终。
高调、桀骜的张将军醒来后尚不知全城都已知道了他强抢民男的事。船家不敢声张，只告诉了自己妻子，妻子不敢声张，只偷偷说给了妇人知己听，妇人知己不敢声张，可惜被小孩听了去，于是一传十十传百，最后弄得满城风雨。
龙夫子羞得一连在家躲了数天不敢出门。
本以为是张将军酒后失言，流言传了几天正有平息迹象的时候，张将军打晕下人逃出禁闭，居然又来找龙夫子了！
那日龙夫子正在学堂教课，他身上虽闹出了这场事情但错不在他，更何况他是少有的学问高又不收取报酬的善人，这学堂也是他创办的。于是龙夫子开门的时候，早有许多大人小孩在门口恭迎他，嘴巴里数落着张将军的不是。
龙夫子脸色由红转白，这才从几日前的不愉快里慢慢恢复过来。
没想到张继科还敢找到学堂来！
见到这个熟悉的人影，龙夫子眼皮一跳，拿着戒尺就冲了出去，据小孩们回忆，那天龙夫子大展神威，将立有赫赫战功的张将军打得不敢还手。
学生们在窗边呐喊助威，平日之乎者也憋得辛苦，都是贫苦人家的小孩，天生有骂人的功力，脏话铺天盖地而来，张将军还没什么，龙夫子早已气得七窍生烟，丢下张将军又折回去教训小孩了。
张将军在院子里笑得山花烂漫，龙夫子一回头，他又换上了忧国忧民的表情。
学生们一齐唾弃：呸，小人，伪君子！
兴许是精诚所至、金石为开。在张将军锲而不舍的纠缠下，你打我左边脸送你右边，你踢我哎哟一声回“踢得好！”，时间一久，龙夫子终于冰雪消融，愿意好好地和张将军说上几句话了。
正当张将军心里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的时候，边关吃紧，一纸诏书传来，即日出征。张将军出发那日在人群中望见了眼底有着一抹担忧之色的龙夫子，笑得心满意足。
一个月之后，龙夫子收到了一份“礼”。
一截人腿，血已经流干了，犹如老腊肉，闻着有一股臭味。
送礼的人说：“这是张将军最宝贵的物件，还请龙夫子收下。”
龙夫子脑子咔嚓一声，两眼一翻，晕了过去。醒之后在人腿底下发现一张字条：“马龙，这是敌方将领的腿，被我一刀剁下来的，怎么样，吾厉害否？”
听说后来龙夫子一把火烧了那截腿，同时给张将军去了一封信，信里是他向所有学生请教汇总的脏话。
龙夫子寄完信心情大好，脸上一整天带着笑容。学生们诚惶诚恐，以为他在收集罪证，过不了多久便会告知父母们。
时间过得慢，回信一直没收到，又是一个人，又是同个人带回了一份“礼”。
龙夫子拆开看，满脸冷漠：一截胳膊。
他哼了一声，不怎么客气地送人出去，回身果然在胳膊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：“龙，这是敌方将领的胳膊，被我一剑砍下来的，怎么样，吾厉害否？”
真的要为敌方将领鼓鼓掌，腿都断了还上战场，精神可嘉，不知这次一手一脚都没了还会不会继续征战沙场？
龙夫子毫不客气地，一把火烧了胳膊。
放学之后一声响板，学生们战战兢兢停下动作。龙夫子吐字成金：“这段时间又新学了什么脏话？都告诉我，不准有所隐瞒。”
这封信快马加鞭去了战场，龙夫子淡漠的脸不像上次一样带着笑意，两个月了，他似乎显得有些忧虑。
又是一个月过去。
梨花落后清明。
有一晚龙夫子做了个梦，张将军浑身缠着白布，像行将就木的老人，慢慢走近他。离得越近那白布里面就渗出了越多的红色，龙夫子想去迎接，不知为何，浑身都动不了。眼睁睁望着张将军越走越近，听见他问：“龙，我的腿呢？我的胳膊呢？”
龙夫子出了一身冷汗，梦中惊醒，不知今夕何夕。
人都道梦与现实相反。做了梦的第二天，捷报传来，张将军又击退敌人啦，张将军又立大功啦，张将军回京，张将军依然看不上京城的女子，张将军回来了。
马龙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在人潮中看着马背上的英雄。张将军一眼锁定他，天际浮云飘过。某个挖鼻屎的小萝卜头崇拜地说：“好帅啊。”，某个板着脸的小萝卜头看向他们龙夫子：“夫子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群情振奋，张将军被堵得水泄不通，他跳马下来，径直拨开人群，走到龙夫子面前：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哦~~”众人语气里是扬州人的你知我知。
龙夫子脸红了，有幸参与过那一天迎胜会的人说：“张将军眼睛里掺了蜜和了糖，黏在了龙夫子身上，龙夫子脸蛋是红红的喜蛋，围观人笑声震天。”
张将军回来一年，和龙夫子成了能说上十句话的人。他曾代过一次课，告诉学生们一个人生真理。
难过的时候就把感情物化，从一句话两句话到十句话，从我说九句他回一句到我说五句他回五句，这么一想，立马就有奋斗的力量了。
听军一席话，胜读十年书！
张将军第二年出征的时候，龙夫子依然带了这一票人去，已经从小萝卜头长成了萝卜头，一溜掷地有声地大喊：“张将军！别难过！我们会让老师笑！”
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教的，龙夫子教了另外一句。
“早日归来！”
木橹被水面折成了两段，青山绿水，荡气回肠。
围观的人都散了，老徐站起来说大结局：“可惜啊，后来这张将军就没回来。”
他们的故事，被时光遗忘，是一个人失去挚友的故事。
中年男人咳嗽了一声，裹紧了身上的衣物：“船家，麻烦您，西北边，继英山。”
船消失在白茫茫的雾里。
九年前，龙夫子烧掉了唯一和最后的一封信，信上写：“我一直希望你不会有收到信的这一天。马龙，请你帮我照顾兄弟们，教他们识字，另谋生活。”
那一些和张将军并肩作战的人，他们缺胳膊断腿地撑到了最后，张将军战死沙场，皇帝赐山名“继英山”，望扬州百姓仰望英雄，继承英明。
伤员们，都在那座山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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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来想写成长篇……但忆起自己挖坑不填的黑历史，终觉羞愧。脑海里有几个番外，但不准备写了，獒龙是我涨粉最多的原因，因此以之结尾，也算是完满。接下来会休息一段时间，可能很久，再出现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不对长篇发怵了。有点舍不得，尤其是经常留言的几位，望归来还是朋友！
再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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